低压压的灰云笼罩着天空，如雪般的尘埃缓缓飘落。
早已失去绿叶的树枝盘虬着伸向天空，落下的尘埃轻轻地代替绿叶挂在枝头，让这片百里方圆的地界化为了灰色的丛林。
这片死去的丛林曾经是块遗迹，但是自从拾荒者把大部分能用的东西都捞走了之后，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坟地。
只有那些无法再回收利用的废品、生活的残渣以及人的尸体会躺在这种地方。
在这片丛林坟地的深处，一小块因为侥幸而没有被拾荒者探索到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个两米长的箱子。
黑色箱子的盖子上早已被尘埃堆满，从尘埃的缝隙中，只能看见盖子表面印着一个褪色的银白十字架。
而这一刻，箱子的盖子松动了。
咔——轰——
盖子向着一边滑落，厚厚的尘埃在盖子落地时沉重的闷响中被掀到半空，一个小小的人影从箱子里爬了出来，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搭住了箱子的边缘。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材料腐化，箱子的边缘很轻易地就被这只手捏碎了，而箱子里的人因为手失去了支撑而丧失了平衡，整个人直接顺着箱子坏掉的边缘滚了出来，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被扬起的尘埃所淹没。
烟尘散尽之后，只有一名少女躺在一地的灰色之中。
好似与周围的灰色格格不入的金色长发被尘埃所掩埋，如破布一般脏兮兮的黑斗篷裹着她那仅有一米四出头的娇小身躯，如人偶一般精致的脸蛋上沾着些许灰尘，金色的刘海下那双没有神采的黑色眸子倒映着灰云密布的天空。
少女纤细的指尖轻拈着地面上的尘埃，就像是在通过这样的动作确认自己的感觉。
“啊……”
她尝试着发出声音，嗓子却像是很久没有活动了那般，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宛若生锈的风铃。
少女没有其他的动作，因为她感觉自己的脑袋里空荡荡的。
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就同周围的那些枯枝残渣一样，静静地等待着被从天空中飘落的尘埃所掩埋。
好似一切都静止了，包括视野里灰蒙蒙的天空与飘落的尘埃。
直到视野右上角突然冒出来的淡金色文字打破了这幅静止的画。
——收到来自未知对象的通讯申请，已自动接入。
——Sound Only。
随后，是另一串带着惊讶与担忧的温和嗓音直接在脑海里响起。
“你没事吧？为什么会躺在这种地方？”
而这陌生而柔软的声音终如一阵清风拂过少女空荡荡的脑袋，让她的思绪开始活跃了起来。
“我……不知道。”
随着喉咙的不断活动，沙哑的嗓音逐渐变得清冷而漠然，像是抹掉了风铃上的锈渍，奏响了美妙的音色，却毫无生机可言。
“不知道？是大脑受损了么？还是记忆模块受损了？”
那温柔的声音里也充满了迷惑，实际上少女甚至不太能听懂这个声音究竟是在说什么。
“不……”
少女只是躺在原地，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
“好了好了，先不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现在灰雪有愈下愈大的趋势，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继续待在这里，你这个样子……还能动么？肢体或者控制系统有受损么？”
就像是为了说服自己那样，在少女脑海里回荡的声音带着一股放弃了似的无奈。
尽管少女依旧无法听懂脑海里的声音所表述的一些词汇，但是她还是勉强理解了对方希望自己“动起来”。
于是，少女缓缓地抬手放在眼前，挡住了继续落下的尘埃。
“你……在做什么？”然而脑海里的那个声音似乎更加迷惑了。
“在动……”少女也有些迷茫地回应了一句。
“噗……我是让你爬起来啊，你光是抬起手发愣我还以为你的坏掉了呢。”然而少女这个反应似乎让对方感到很好笑一样，那温柔的嗓音里带上了一丝轻快。
“这样……”于是，少女试着活动自己那有些僵硬的身体，从满地的尘埃中摇晃着爬了起来，尘埃从她黑色的破斗篷与金色的长发上抖落，落到了她雪白的肌肤上，像是化了一个迷彩样的妆。
“这附近还是很危险的，现在你可以向前走离开这个遗迹，前往最近的城镇阿比干。”
“你……在哪？”而少女只是抱紧了自己破斗篷下的胳膊，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着这个一直在同她说话的声音来源。
“我？我在公共网络里啊……等一下。”而少女脑海中的声音就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温柔的语气稍微变得严肃了一下，“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
金发的少女在原地摇了摇头，尘埃滑落到她的发梢，又轻轻地落下。
“等等等等等……”少女脑海里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诧异，“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总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吧？”
少女沉默了，低垂的黑眸只是静静地望着地面。
“行吧，虽然有点难办，但是我已经大致理解了。”而少女脑海里的声音只是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又恢复了一开始的那种温柔与轻快，“总之先前往最近的城镇阿比干吧，先保证安全才是第一位的，对了……”
实际上，少女之所以沉默的原因除了她确实什么都想不起来之外，还有就是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个疑问。
“还记得自己是谁么”这个问题应该摇头，“总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吧”这个问题应该点头，所以她迷茫了，不知道自己应该点头还是摇头。
不过，那个声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语气里的轻快突然褪去了一些，变得有些犹豫了起来：“要不然……你先允许我接入你的系统，这样也方便一点不是吗？”
金发的少女思考了一下，然后歪了歪头。
这是她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之后唯一的反应。
“等一下等一下，我担心一个事情所以先冒犯了……果然啊！”
就在少女思考着为什么这个声音变得有些慌张的时候，她发现她自己视野右上角的那个“Sound Only”突然消失了。
——接受到来自未知对象的访问申请，已自动通过。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的模糊人影从视野右上角钻了出来，人影乍看看上去也像是一个有着长发的女性，但模样却是被黑白相间的噪点覆盖了，除了一个人形的轮廓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你的防火墙呢！你这样也太危险了！就连我这种AI都轻而易举地进来了是怎么回事？”
视野右上角的那个人影抬起手指向了少女，少女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想触碰那个人影，却发现什么都摸不到。
对方只存在于自己的视野之内，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系统型号未知……天啊……你究竟是什么人……”而那个人影似乎很惊讶地抬起双手捂住了嘴，在少女的视野里轻轻飘荡了一下。
不过，比起只有声音，现在少女能够看见对方的模样之后，内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思绪。
就好像……很久都没有人和她这样说话了。
“不管了……总之我会先尽我所能帮你修复一下你的防火墙……其他的在前往阿比干的路上慢慢跟你解释……对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少女视野里的人影突然背起手转过身来面向了这边，微微弯了弯腰，用温柔而轻快的语气说道：
“我叫维特瑞嘉，是编号为Fairy-425的精灵型……姑且算是辅助AI吧，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还请多多指教喽。”
像是事隔经年，早已布满尘埃的房间，终于拉开窗帘，迎来了第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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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火墙姑且先用我的方式帮你修复了，虽然防护等级只有LV1，但是——”说到这里，在少女视野里漂浮的维特瑞嘉转过身来，抗议似地单手叉腰，用无奈的语气感慨了一句，“总比连防火墙都没有的好。”
“……”
金发少女只是沉默着，面无表情地穿过了一棵又一棵枯死的树干，绕过了一座又一座由无法再利用的垃圾堆成的小山。
从刚才开始，她视野里的地面上就有一根向着前方延伸的发光银色细线为她指出了前进的道路，似乎是维特瑞嘉帮她弄的。
只不过——
“等……等一下，计算出了点问题，应、应该走这边！”
视野里，维特瑞嘉慌慌张张地摆手之后，那根银色细线在一阵扭曲的噪点之后蜿蜒着改变了方向。
不如说，从刚才开始这样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了。
“……”
少女既没有表示出不屑，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只是毫无情绪地在维特瑞嘉突然改变方向之后老老实实地沿着银色的细线新指出的方向前进。
“你……没有生气吧？”维特瑞嘉似乎也老实了一些，在少女的视野里静静地漂浮，双手食指在身前相抵，用有些担忧的口吻询问少女。
少女只是摇了摇头，继续沿着视野里那根银色的细线前进着。
随后，便是有些尴尬的沉默。
“停，请停一下！”
突然间，维特瑞嘉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少女也立即停下了脚步。
“这里，这里。”
视野里的维特瑞嘉蹦蹦跳跳地指着一旁的地面，当少女望过去的时候，看见了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个被黑色的东西，而那个东西也被维特瑞嘉用金色的轮廓线标注了起来。
少女歪了歪头表示不解，而维特瑞嘉则是急忙解释：“这应该是之前在这里丧命的拾荒者留下来的防毒面具，虽然不知道滤嘴里还有没有剩下药品，但是现在灰雪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还是先拿上会比较好。”
少女微微抬头看了看这从天空的灰云飘落的漫天尘埃，根据维特瑞嘉之前所说，这名为“灰雪”的天候所降下的尘埃是一种对人体有害的污染，虽然说少量吸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甚至可以通过防毒面具或是药物来加以预防和治疗，但凡事还是以防万一为好。
于是，少女捡起了那个黑色的半覆式防毒面具，戴在了眼睛上——
“停一停，这个是戴在嘴上的！”
因为维特瑞嘉慌忙的警告，少女把这个半覆式防毒面具往下移——
“等等啊！这个没有消毒之前是不能直接用的啊！上面到处都粘着灰雪啊！”
在维特瑞嘉近乎无奈的阻止之下，金发少女才停下了动作，只是把这个半覆式防毒面具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感觉你的记忆缺失真的是很严重呢……”
等到少女再次迈开步子之后，维特瑞嘉才一副如释重负的口吻轻笑了一下，不过这样一来，刚才弥漫在两人之间有些尴尬的空气也消失了。
而金发少女也耿直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维特瑞嘉刚才跟她说了一些常识性的东西，她的记忆也依旧没有半点恢复。
随后，在维特瑞嘉零星的介绍之中，少女正一步一步地离开这仿佛哪里都长得一样的遗迹。
“那个……我的索敌性能不是那么强，所以你可能要自己注意一下周围……”
虽然维特瑞嘉有些怪不好意思地提醒了一下，但是少女并没有感觉到这一路上有什么危险，甚至连其他的活物都没有见到过。
或许正如维特瑞嘉所说，这片名为“钢铁丛林”的遗迹已经被拾荒者捞得差不多了，所以才会这样死气沉沉的。
而毫不停歇地走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少女终于离开了钢铁丛林。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被灰雪覆盖的广袤灰色大地。
嶙峋的乱石横七竖八地躺在这片土地之上，每一寸土地都带着像是被战火摧残过的焦黑与龟裂，从天空飘落的尘埃于事无补地覆盖着这些狰狞的“伤痕”。
而顺着那些像是要沿着天空爬升的乱石缝隙看去，确实能隐约看见一个由乱石与金属搭建的城镇，一枚由城镇中打出的耀眼射灯扫过漫天的灰雪，像是在这茫茫的灰色之中燃起的一把火。
“那里，就是阿比干，只要能到了那里，就基本安全了。”
少女的视野中，维特瑞嘉蹦跳着指向远方的城镇，与此同时，天空的灰雪相比于刚才，似乎小了一些。
“灰雪也变小了！那就趁现在——”
而维特瑞嘉的话没有说完就断掉了，因为她察觉到了异样。
实际上，不用她提醒，少女自己也察觉到了。
那些匍匐在乱石的阴影之中的来客，亮起了它们与灰雪的色彩相近的双眸，如一盏盏黯淡的灯，仅仅只是为了照亮，通向死亡的道路。
一双、两双、三双、四双……已经不想去计数的眸子亮起了无机质的凶光。
就像是为了嘲笑维特瑞嘉和少女那样，眸子之下那带着寒芒的獠牙轻微碰撞着，发出了金属特有的刺耳摩擦声。
那是……正一步步包围了她们的，寂静的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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